文 | 阑夕
自从印刷术解决了媒介的生产成本问题,它的形态演变就与技术演变密切同步。
报刊、广播和电视分别代表图文、声音和影像的升级,从左至右的传播效率递减、信息厚度递增。
互联网同样遵循这样的历史规律,只不过时间间隔空前短促。
2013年的微信公号在博客之后重燃写作风潮,这是图文形态的重生;
2014年的移动音频行业发生资本大战,这是声音形态的复苏;
2015年则作为短视频元年造就了直播市场的兴盛,这是影像形态的回归。
就像社会学家对于电视摧毁观众心智的忧心忡忡并未阻碍这个繁荣产业为美国带来了「陷在沙发里的一代」,直播的玩法愈来愈让那些自认握有权柄的「中老年人」感到困惑,而「二次元」、「亚文化」等小众标签的登门入市,则最为生动的表现出了社会本身的惶恐不安。
如果说真人秀的热潮受益于美国电视产业的繁荣,那么这节「失落之课」则在中国以直播为象征实现了历史的重演,窥私欲引发无聊经济,而后者塑造了平民偶像的时代梦。
有多少美国青年向往卡戴珊的纸醉金迷,就有多少中国网红憧憬Papi酱的遐迩闻名。
而小米Max在B站的「超长待机无聊直播」,则是另一个值得展开的话题:即使是像小米这种在新媒体社群文化上领先的企业,也要迈开步子去追赶那辆风格调性充满不确定性却热闹非凡的数字公交。
直播的特点在于:没有彩排,即兴发挥
卡尔•荣格是弗洛伊德的挚友,他提出了「无意识狂欢」的理论基础,用通俗的语言来讲,自制力——比如强迫我们读书学习的动机——是后天的产物,它常在与懈怠、懒惰、疲倦的竞争中处于下风,而打败它的,就是先天遗传的无意识人格。
而人类这个物种,素来擅长理解创造,却看不懂本能。
互联网的免费模式,使得稀缺这一属性从供给侧转移到了需求端,来自后者的注意力成为最为昂贵的经济单位。显而易见的事实在于,任何用户都不可能突破「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注意力上限,那么在切割时间的努力中,直播的蚕食能力要远高于在微信上读一篇文章、在开车途中听一场相声。
这也导致直播引发的「无意识狂欢」饱受舆论鞭笞,却并不妨碍它的价值遭到自上而下的认同。
直到现在,那台被用于检验续航能力的小米Max还在B站直播中,从5月10日至今已经十天时间,在直播镜头中客串的「名人」——除了B站的头牌Up主们之外,比利•海灵顿这等「传说级人物」(据说本周末还有另一位鬼畜巨星「葛炮」)也都现身捧场——不断推高同时在线峰值,数据显示,已经有近2000万人围观了这场号称「史上最长最无聊」的直播,最多时有16万人同时在线,而即便是在凌晨三、四点,仍有一万三四千人停驻,无聊在此时或许被发挥到极致——无论是集体数场景中一个迷你鱼缸里的鱼,还是忽然「一言不合就自发成语接龙」,这种充满随机性的「集体无意识」似乎也漫溢着某种难于言说的微妙乐趣 。
一切微妙的不确定性都让这种无聊的无意识不断强化。看看这场直播的标题,「我们也不知道这场直播什么时候结束」,从最基本的直播存续设定开始,就灌注了「不可知」特性,而没有台本、没有过场设计,粗糙而随机中却存在另一种趣味反差——在这个过度设计的时代,越是「反策划」,越可能让围观者们发觉新奇,B站早有切口:「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由于并不知道小米的投放成本——不仅是这场直播,小米Max的发布会及广告都在B站获得了极好的位置和资源的集中——外界很难计算小米主动拥抱这些年轻用户的ROI,这仍是一种逆向解构企业议程设置的冒险。
因此,小米Max在B站的这场「直播秀」规则的设计也显示出一种对ACGN(Anime动画、Comic漫画、Game游戏、Novel轻小说,大致为国内业界所称的「二次元」)讨好的「机巧」:将直播作为检验小米Max续航优势的实验(从满电到电量耗尽,连接4G数据网络的手机待机续航多久,直播就做多久),有了数千万人次的围观,任何停留在纸面上的攻击都变得苍白无力。
相应的代价则是,离开了熟悉的所谓主流社交媒体矩阵,首度深入一个正在猛然崛起的亚文化领域,它必须接受传播过程不受控的可能性。尽管B站的用户常以有着「PY交易」来调侃B站与小米的这次合作 ——B站也不可能阻止对于小米甚至雷军的负面声音出现在直播的弹幕中,但每天2000多万条充满二次元梗的弹幕中,更多是围观者们尽情发挥的调笑与机灵的「二次创作」唱和——在这个被认为足够「有爱」的亚文化互动空间中,所谓「不受控的风险」看起来更像是多虑。
小米Max的直播窗口成了B站知名UP主的走秀舞台
在这里,热情的呼应反而造就了远比所谓成熟社交媒体更有序更具备「文明」特征的舆论环境。这场无聊直播中,B站各路UP主、主播轮番乱入,动漫歌曲、宅舞、cos、乐队演出、沙画、Talk Show……等等,在漫长的无聊中,居然构成了无意识的一场这个领域中各色文化的大总览(甚至它的辐射力开始渗透进3次元世界,当红舞台派喜剧团体开心麻花的常远、艾伦今晚参战,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有人说得足够好:一群人以无聊相互消费,则就是陪伴了。给无聊以意义,给无聊以温情,并且,给无聊以真实。
荣格以「人格面具」来形容人们参与社会角色时的选择,他并未体验到互联网改造之后的世界:卸下「人格面具」变得轻而易举。
另一方面,任由本能操纵的无意识行为,也都呈现出孤独或者是无聊的色彩。
以微信公号的运营为例,大多数「正常向」的微信公号,其爆款内容都以「朋友圈分享」为主要的传播路径,无论是鸡汤还是反鸡汤,它们最终都得益于用户面向社交关系的自我展示。
但是有着相当数量的「非主流」微信公号,比如军事类的、动漫类的、游戏类的,其推送内容占比最高的打开来源是「会话」。
「军武次位面」的创始人曾航做过解释,他说那些军迷用户的兴趣并不被周遭接受,这种异样的待遇迫使他们努力在朋友圈扮演正常的人格,却将那些为之狂热的内容通过点对点的方式在「同好」之间传递。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用这句话来解读直播,大抵也是没错的。
有人说,中国梦就是一夜成名的「网红梦」
曾有直播平台的运营在用户群做过使用时长的简单调研,结果发现那些活跃用户报上来的数字都不可思议的低,她悄悄去找技术要了那些帐号的真实在线情况,发现他们都下意识的往低谎报了自己对于观看直播的热爱。
事后,这位运营约了其中一个与她私交甚好的用户,提及这个问题时,后者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称自己不愿在其他人的面前承认沉迷,「不想被认为是一个整天都没有事做的废柴。」
王尔德曾因「与其他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被英国法庭判罚入狱并罚没所有财产,他在监狱里写道:「我一点也不后悔曾经为享乐而活过,我过着蜜糖般的生活。」
但是,苦役生活亦磨灭了他的心性,这个轻浮的才子终视轻浮和美学为恶,甚至为了摆脱异于常人的偏见而皈依了天主教。
一百多年过去,孤独或者说无聊依然存在,只是不再如若猛兽。而直播室的弹幕间,提供了一个有足够安全距离又充分热烈的公共空间,有人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也有人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蜜糖砒霜,互不相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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